大队里的广播响起,又到了晚间放工时间。
男男女女,三五成群结队走在乡间的黄土路上,岳宁阿发推着车,车后头各挂了一个蛇皮袋,岳宝华跟在他们后面,去岳宁家的产队。
路过别的产队, 岳宁阿发跟人打招呼,还停下给大家发几颗糖,熟人问一句:“他们说你要去哪儿?”
“港城。”
“港城在哪儿?听说不咱们的天下?”这兄弟接过糖果,剥了红色的包装纸塞进嘴里。
“瞎说什么?然咱们的天下。粤城再南边一,清朝时候,这个地方被英国人占了,英国人说要租99年,所以在英国人管的地方。既然借的,以后肯定要还回来。”岳宁跟他解释。
“哦哦!那可以见洋鬼子了?你去洋鬼子不长得那么高?”这个兄弟踮起脚比划了一下,“还有,还有鼻子不哪么长?”
这里太偏了,对面世界的认知,听广播或者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听干部们念的报纸。
国人啥样儿全靠想象。想告诉他,他比划得保守了。可吧的常识又哪里来?岳宁说:“等我去了港城,拍了照片给你们寄过来,让你洋鬼子啥样儿的。’
“说好了啊!”
“说好的,我先回去了啊!”
岳宁继续往产队里去,产队里经炸开了锅,李巧妹说岳宁的爷爷托人买了城里顶顶时兴的的确良布料,他们产队,每家每户都有。
这会儿大家的脖子伸得比鸭脖子还长,甚至等不及的都跑来陆春梅家门口。谁叫陆春梅家他们产队路口的第一家呢?
本来每天放工回来,陆春梅要做晚饭,今天趁着太阳还没下山,坐在门口做针线活,这会儿一群男男女女坐在他们家石头洗衣台上,凭着想象扯着离他们万里之遥的港城。
杨有财骄傲地说:“今天我放羊的时候,那个港城来的后跟我问路,我就问他了,他告诉我,港城人的家里,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。你们知道港城普通老百姓工钱多少吗?”
“多少?”
“一千五。”杨有财这话一出口。
“一年一千五,攒两年我就能造房子......”
“什么一年,人家一个月就挣一千五?”有人忍不住大喊。
田枣花拿着鞋底走了过来:“什么一千五?”
“说岳宁去的港城,那里普通老百姓一个月一千五。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。”
年轻人去公社见过电视机,对于他们来说电视机只有公家才有,怎么可能进家里呢?
“难怪呢?岳宁的爷爷,买四十块的确良料子连眼都不眨一下。他这个年纪不能算壮劳力了吧?我们这里工分要打折,他的工钱没有一千五了吧?”有人问。
六指阿根早上帮忙杀了羊,下午又杨福根把岳志荣的骨灰盒给挖了出来。晚上然不会去蹭晚饭了,他一个光棍,扒拉两口就了,吃过晚饭,见这边人多,就来凑个热闹。
他说:“岳宁的爷爷一千五?人家一万五都有。”
“一万五,我的老天爷啊!咱们一个产队全部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吧?”
六指阿根有口袋里摸出香烟,给在场的几个发香烟,正划了火柴要烟,其他人等不及了,说:“一个老头子,怎么会一万五?”
六指阿根抽了一口烟:“我也』在边上听了几句,岳宁的爷爷在港城有家酒楼,不在那家酒楼里,而他哪家酒楼的老板。”
“那不?老财吗?"
“啊!人家港城又不斗地。他就个资本家,有钱得。今天岳宁给他们露了一手,做了一碗汤......”六指阿根形容完那碗汤,问他们,“你们说,穷苦人家谁会吃这么费事劳神的汤?”
“这么说来,岳宁要去做人家小姐喽?”有个女人问,问过之后好似想起什么来转过头问正在给衣服缝扣子的陆春梅,“春梅,你平时这么照顾岳宁,人家做了小姐,总归要报答你吧?"
陆春梅飞针走线,头也没抬:“他们父女俩来西北,我婆婆就帮着小岳带孩子了,小岳也时常帮我们家干活。就邻里之间互相帮忙,她爸走了,她力气大,平时给我们家挑水,摘了野菜也常给我家送来?”
“这么说,我多少觉得岳宁有不讲亲疏了,巧妹说,她连枣花家都准备了一模一样的东西,这算什么事?”
田枣花听见这话,把鞋底往凳子上一拍:“这话说的,搞得好像春梅多疼岳宁似的,要真疼,她爸死的时候,把她领回家吗?平时一碗面,一个鸡蛋,算得上什么?”
田枣花弯腰看陆春梅正在缝的衣服,这本地细棉格子土布,见喂了猪的秀秀走过来,田枣花故意大声问:“这是做了让秀秀相亲穿呢?”
秀秀才十六岁,在场那么多人呢?听见这话臊得脸通红,跺脚说:“你瞎说什么呢?我妈说岳宁姐要回城了,总不能让她满身补丁地回去?给岳宁姐做的。”
“秀秀,晚饭做好了没?”
“我爸在烧呢!”秀秀了一眼田枣花进屋去。
陆春梅咬断了线,继续缝下一颗扣子。田枣花捏着这件衣服说:“岳宁都要去做大小姐了,以后穿不完的的确良,会穿你这种土了吧唧的衣服吗?”
陆春梅昨天还跟田枣花吵架了,今天她又来阴阳怪气,陆春梅火大了,拉过衣服,瞪她:“我用得着 -->>